尘埃

作者: 心之约定

  日期:2020-04-04 22:01:05
  宝生是个孩子。他圆头圆脑,皮肤白皙,特别老实。老实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有一个暴君父亲。父亲袁锦绣当兵出身,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村娃子十九岁去当兵三年后提干,然后官运亨通,一帆风顺做到团级时袁锦绣还不到四十岁。不到四十岁的袁锦绣在外是领导,在家是一言九鼎、一锤定音、一手遮天的军阀家长,长期的霸权主义嘛,习惯了。袁家两个女人,一个是宝生的妈妈顾玉,一个是宝生的姐姐宝蕙,这俩女人正好是一个从夫一个从父的典型。

  那年春节照例寒风凛冽。远处满山松柏枝条乱颤,遍野奇石裸露肌肤,历代帝王封禅“功归于天、福广恩厚”的土筑圆台、土筑方坛在苍茫寒夜中依稀莽莽。宝生全家围坐在14吋日立电视机前看完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晚会余音袅袅,部队派出一辆吉普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宝生父亲转业到地方,宝生跟着从部队回到苏北老家梁上县。
  梁上县名气不大,听说过的人很少,在中国地图上也比较难找。不过,学过地理的人对其方位的描述耳熟能详:梁上位于世界第一大洋西岸、第三大河北岸附近,由于万里长江巨量泥沙不断沉积,陆地每天都在向东南延伸,蚕食着浩淼无垠的大海,相对而言,原本面江临海的梁上仿佛在不断向内陆迁移,据说这也是历代某些君主难以将其准确定位的一种原因,故此,梁上一向得不到朝廷垂青,知名度不高。

  虽如此,梁上历史相当悠久。梁上县名的来历可追溯到两汉时期《乐府诗集》中的名篇《十五从军征》:“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从远古起梁上的“雉”生命力异常强大,如今时代进入二十世纪,“雉”驯化为“鸡”。梁上的鸡品种繁多,“三黄鸡”“乌骨鸡”是叫得最响的地方特色产品,三黄鸡“黄得炫目”,乌骨鸡“乌到骨头”。

  除“雉从梁上飞”以外,梁上还有另一个“余音绕梁”的传说。余音绕梁的典故出自战国时期齐国临淄城,但音乐无国界,梁上的音乐自古独树一帜流传至今,不管在哪个角落,随处可见会哼两句“童子戏”的梁上人,“童子戏”是古老剧种,具有强烈的地方特色,被称为传统戏曲艺术的“活化石”。所以,“余音绕梁”在梁上铁板钉钉毋庸置疑。
  宝生离开梁上乡下时五岁,随父亲转业到梁上县城时九岁,这一去一来语言成了问题。宝蕙适应能力强,在语言上很快和本地人融为一体。而宝生顽强地用普通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有时,宝蕙想,弟弟比自己小,他的语言适应能力应该更强,怎么宝生愣是转不过弯呢?
  宝生上二年级,爸爸帮他转到县城一所重点小学。梁上方言说不好,宝生在班级不怎么合群。好在,班上有个同学房建设也说普通话,他爸和宝生爸前后脚转业,因此,宝生和房建设常在一起玩。除此之外,他在学校尽量不开口,当然,在家里也话少。父母一天到晚吵,爸爸骂起人来不管你是谁,家骂国骂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妈妈屡战屡败,但她是煮熟了嘴还硬的鸭子,爸爸在家搞军阀,妈妈偏不服,屡败屡战。两人从结婚起就一直吵啊闹啊,一年年没有丝毫改观,战败后妈妈再变身祥林嫂,哀哀怨怨地,哭泣、诉苦。难得不哭的时候,妈妈也是苦着一张窄窄的菠菜叶子脸。这个家啊,可真没有一丝阳光!

  从家里逃出去的是姐姐袁宝蕙。
  一九八八年夏天,宝蕙高中毕业。
  袁宝蕙也参加了高考,而且高考的经历很戏剧。

  参加高考先要通过学校组织的预考。预考一结束,宝蕙就把大堆的书捆捆扎扎收起来。宝蕙在心底不放心妈妈和弟弟,她打定主意不考大学不离开家。谁知宝蕙的成绩顺利通过预考。别的通过预考的同学求之不得回到学校继续复习准备考前冲刺,宝蕙竟安心在家等袁锦绣帮她找工作。在家待了半天,班主任不干了,哪有这样的学生?好不容易一轮竞争胜出竟然自己毫不珍惜?班主任上午一放学就追到袁锦绣单位去,袁锦绣回来叫女儿第二天去上学。宝蕙无可奈何,又花了一下午把上午才打入冷宫的书再翻出来。一个多月后正式高考,宝蕙的成绩恰到好处,既没名落孙山也没金榜题名,她的成绩够给自费。班主任大喜,这个不思进取的学生得用鞭子抽一抽。于是,班主任积极给袁宝蕙联系某著名交大的名额,自费三千元。三千对呼风唤雨的袁锦绣来说不成问题,但袁锦绣拒绝了,他不想巧立名目落下话柄给别人指点。宝蕙内心也掀了些波澜,后来想想这个成绩真是命运的绝妙安排,有些如意有些悲壮,从而彻底释然。

  宝蕙追着爸爸帮她找工作,这事好解决。袁锦绣三千多人的棉织厂是梁上首屈一指的好企业,袁锦绣安排了好些亲友在自己羽翼之下。但袁锦绣不同意宝蕙进棉织厂,连纺工系统都不让进,原因还是不让别人说闲话。反正袁锦绣战友、朋友多得很,在家待了几个月,袁锦绣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年轻朋友童强把宝蕙说进红红火火的梁上电器厂。
  宝蕙进了工厂,这下家里可闹腾了。
  有一天,宝蕙骑自行车回家,碰巧袁锦绣在屋外溜达。袁锦绣一眼看见有个男人在宝蕙旁边一道骑车,宝蕙要到家时那男人龙头一转弯走了。很明显,那男人是送宝蕙回家的。这还了得,袁锦绣铁青着脸回家立刻开始训问。第一个问题,那男人是哪儿的?宝蕙莫名其妙,是她同厂同车间同小组的啊。第二个问题,那男人为什么送你回家?哪有这回事?宝蕙辩解道,自己刚进厂,人家好奇问她住哪儿,顺道来瞧瞧也没多大事情吧。袁锦绣大为不满,层层推进第三个问题咄咄而上,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哪儿多大?宝蕙几乎崩溃,我怎么知道人家住哪儿?人家早已结婚儿子五岁了!

  那是宝生第一次意识到姐姐遇上真正的麻烦。这年,宝蕙十八岁。也许是这花一样的年纪让袁锦绣害怕,袁锦绣接下来火速联系童强。不是说,电器厂没男人吗?
  童强听到这个诘问,不由啼笑皆非。泱泱中华诺大国土,哪个单位没男人?童强是说过电器厂尽是女工,这话不过泛泛指而已。亏了袁锦绣自身还是三千多人工厂的厂长,真让人笑死!
  人家笑话是人家的事,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自此以后,宝蕙回家首先要面对父母阴郁得要掉下来的脸。顾玉胆颤心惊问她,童强当时说厂里尽是女工,现在怎么有男的呢?宝蕙气得不晓得说啥。工厂又不是尼姑庵,就是尼姑庵也未必没男的啊!宝蕙工种特殊,每天上班时间都因具体工作安排有所不同,相应下班时间也不固定。这让袁锦绣非常恼火。有时到了袁锦绣认为该下班的时间偏偏宝蕙没回来,袁锦绣不由在家大骂,又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宝蕙欲哭无泪,“鬼混”两字出自父亲之口让她伤心欲绝。

  宝生目睹一切,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确,他还太小,不过一名初中生罢了。他个子长高了,眼睛近视配戴了眼镜。很多时候,他能意识到妈妈和姐姐眼中的期待,但是,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宝生退回他的房间,仰面躺到架子床上,摘掉眼镜,手枕到脑袋下面,两只无神的眼睛或睁或闭面对空洞的屋顶,累了,侧过身,安静地弯曲起瘦弱的身体,像一只待下油锅的小虾米。
  这样的习惯伴随这样的日子伴随着宝生初中学业。宝蕙非常希望弟弟能够考出去,离开这个充满忧郁的家去拥抱开朗的世界。可宝生没有这个概念,他的成绩和他的性格一样沉寂。
  宝生初二那年,做作业时有些不专心。顾玉对他说,我不指望你考上大学,但你高中要考取啊。宝蕙着急,认为妈妈说话方式不对,背后和妈妈说,你就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他一点动力也没有!顾玉大惑不解,他那成绩能考取高中就了不起了!宝蕙说,我知道,但话不能这么说,要鼓励他,让他有目标!顾玉依然瞪着迷惑的眼睛,怎么说还不一样?反正他考不取大学。宝蕙最终发现自己和妈妈对话如同鸡和鸭讲,心中无奈。

  宝生按部就班上学放学,没有什么波澜,而宝蕙引起的争吵却日盛一日。
  宝蕙长得漂亮,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纤瘦的身材,凡是来袁家的客人都发出过由衷称赞,称赞宝蕙聪明美丽、乖巧懂事。袁锦绣对这些称赞向来欢喜笑纳,说宝蕙确实好,从不出去乱跑。这时候对年轻女孩最大威胁是跳舞,跳舞刚开始在梁上县城流行,街上舞厅如雨后春笋一家接一家开。年轻男女以跳舞的名义公然搂抱,棉织厂因为去舞厅跳舞惹出事来,甚至因流氓罪被判刑的女工多得很,作为厂领导袁锦绣在公开场合说这些女工一时误入歧途,对她们要挽救不要另眼相看,但骨子里他是真瞧不起这些舞厅里的女人,舞厅里流氓集中,跳舞男女有几个正经好人?他一再告诫宝蕙不准去舞厅。宝蕙对父亲的观点虽不完全认同,但她本能地服从父亲,她的性格也乐于安静地待在家里,这正好符合袁锦绣的愿望。不自觉间,宝蕙也知道,自己正在做父亲的美丽花瓶。

  宝蕙进厂后工作空余时间多,她常带些诗词歌赋名著经典去看。同事们没工作做时有人抢她的书,有人邀她下棋。棋盘棋子不宜带进厂里,大家就在纸上画格子下五子棋。宝蕙棋艺不错,周围女同事中她肯定是第一,男同事也只得一二能棋逢对手,想胜宝蕙相当不易。宝蕙象棋也下得不错,偶尔还给同事画两张素描、涂几首歪诗,这些都让宝蕙在周围女工之中引人注目,自然而然吸引一些男人的目光。

  宝蕙这方面却懵懂无知,二十岁的她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宝蕙进厂第三天就收到一封求爱信,她想也没想,立刻拒绝。再后来宝蕙又拒绝过两三次类似行为,直到成为宝蕙丈夫的应涛出现。
  应涛一米八的个儿,五官端正,腰板笔直。有一天,应涛代表某文学沙龙慕名来请宝蕙做一份文学调查问卷。宝蕙傻乎乎地和小组同伴一块儿将问卷答完。以此为契机,应涛开始了他周密部署的接触计划。多年以后,宝蕙弄明白所谓调查问卷其实是应涛自己炮制出来的,这是应涛计划的第一项。应涛接近宝蕙的方式是公然的,只不过当时众人没瞧出来。

  应涛要求宝蕙来了解他,冥冥之中应涛有一股强劲力量让宝蕙没办法拒绝。但宝蕙每天准时上、下班,就这样还时常遭到袁锦绣质疑与辱骂,她哪有时间就算有时间也没这胆子就算有胆子她也没这个愿望私自在外和人接触。宝蕙是封闭型乖乖女,她不想自己成为战争原因,对应涛也没什么感觉,这个问题该怎样处理,习惯性的顺从和恐惧让她决定在事情没有任何发展的情况下向父亲汇报。于是,应涛一二三把自己母子相依的情况写下来交给宝蕙。宝蕙回家鼓起十二分勇气向袁锦绣做出汇报。

  那个晚上,宝生远远地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么多年下来,袁家母子三人形成高度一致的性格,那就是超级敏感。任何事情在初起之时,袁家母子都能凭自己天生的感觉细胞判断出事情的走向和结局,当然,结局一般很简单,不过是新一轮争吵、新一轮饮泣、新一轮沉默罢了。但那晚有所不同。袁锦绣听着女儿的汇报,前所未有地心平气和。这让宝生很不适应。宝蕙进厂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大凡有点风吹草动,袁锦绣都可以以星火燎原之势发动起青筋毕现、环眼怒睁、家骂国骂齐齐出动的硝烟战争,他永远是战争中的赢家,宝生有时候也想,一个人可以永远这么霸道吗?他凭什么?

  家里平静地令人紧张。袁锦绣铁青着脸,宝生、宝蕙、顾玉三人每天大气儿不敢出。宝生很为姐姐担心,不知道这次姐姐又要怎样挨骂。挨骂是肯定的,宝生不相信爸爸真无动于衷。
  袁锦绣说要去调查应涛家庭背景,这个过程怎样呢?
  事情进展迅速。三天后,袁锦绣宣布:一、应家和袁家门不当户不对。应家父母无官无职,何况应涛父亲早已去世;二、应涛本人已经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至今还没谈对象,肯定有毛病。三、大六岁即为六冲。结论:坚决不准宝蕙和应涛有任何来往。
  袁锦绣宣布完即刻命令顾玉表态。顾玉左右为难,她的本能使她服从袁锦绣。袁锦绣不容置疑地说,现在我和你妈是一个意思,你给我定定神,别一天到晚在外招摇。
  宝蕙本来对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她汇报的初衷是期望得到父母帮助。她试着反驳辩解了两句便立刻遭到袁锦绣破口大骂。什么是“六冲”?世上偶然因素那么多,“六”可以“冲”,“五、四、三、二、一”哪个可以“不冲”?不过,袁锦绣似乎正找不到一个出口,宝蕙发出的声音便是他骂人的理由。除去羞辱还是羞辱,宝蕙知道她所期待的帮助无异于天方夜谭。她垂下头,满脸羞愧和忧伤。

  宝生听着这两个理由,听着袁锦绣对应涛铺天盖地的辱骂,心中愤愤不平。宝生并没见过应涛,也不理解姐姐和应涛的关系,但姐姐不应为莫须有的事情承受爸爸刻薄的辱骂,爸爸的主观武断令他反感。不过,他无可奈何,家里从来没有他说话的地儿,宝生静悄悄退回自己的角落,面无表情。

  家中似乎风平浪静,这时,袁锦绣忽然染上一种怪病。
  有一天,袁锦绣如常上班。棉织厂厂部大楼共两层,厂长办公室在二楼。袁锦绣精神抖擞上楼,刚迈上七八级台阶还没到转角平台,他突然感到自己左小腿钻心地疼,不是及时抓住扶手,袁锦绣几乎要滚下楼梯。当兵的本能反应使他立即断定有人朝自己开枪,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坏人躲在楼房门前高大的松树后吗?当然不可能。职工们陆续进厂,传达室两班人马在交接工作。袁锦绣找不到凶手,此后常常莫名高烧不退,他四处求医却始终不得要领。

  宝生和宝蕙又急又怕,胆颤心惊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恐惧。
  宝生普通高中没有考取,这应验了妈妈顾玉的预言,同时也让宝蕙心中暗暗失望许久,普通高中考不上意味着宝生与大学绝缘。宝生本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的学习成绩从来就不优秀。他只是在普通轨道上沉默打发时光的中学生,未来是什么,未来有什么,几乎不关他的事,宝生脑中一片模糊。

  而袁锦绣发现宝蕙最近似乎没什么新动静,这让他很高兴,应涛那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袁锦绣的心思转移到儿子身上。
  宝生初中毕业,不上个学校有点不像话,至少也要弄个高中文凭。于是,袁锦绣找以前的战友办了个职校代培,战友单位给了三千,正好是两年前宝蕙能上某交大的赞助。
  宝生进了职校,职校没什么专业选择,宝生学的是钳工。
  文弱的袁宝生开始了全新学习,文化课和专业课齐头并进。这届钳工班只有一个班,班上都是考不取普高来混文凭的学生。钳工班女生很少,宝生说,他们班只有四个。男生里宝生遇到三个老同学,分别是初中同学柴鲲柴鹏兄弟俩和袁锦绣一个战友的儿子祖小兵。时间长了宝生知道有个同学叫赵宏图,他家与袁家隔条马路,属老城区。以后,宝生和赵宏图常结伴儿上学。
  职校的学习风气和宝生上初中时相比坏得多。
  袁宝生初中时,同学们更像小孩子般单纯。大家小打小闹开开玩笑、打打篮球,相处好的还一块儿看电影,互相走动走动。现在升了年级换了学校,同学间关系变得复杂。还好,除去赵宏图,班上还有个老家在新疆的同学李岭,因为大家都说普通话的缘故,宝生和他关系不错,这点和他小学时和同学房建设处得好有点类似。总体来说,现在的班风没有丝毫学习气氛。课堂上这个闹啊!闹腾得最凶的是柴鲲和柴鹏。两兄弟经常鼓动、聚集一大帮同学聒噪,说话的、扳手腕的、甚至还有打扑克牌的。任课老师对这帮学生无可奈何,有时刚一训两句,底下就有人说,你装哪根葱啊?我们可是给了钱的!老师没办法,只好装聋作哑。柴鲲柴鹏开始对宝生很照顾,宝生老实嘛,柴家兄弟有什么整人行动总拉着他,宝生也不拒绝。但宝生一口普通话,骂人不会、损人不会,一副有劲儿使不出的架势。柴鲲柴鹏有些嫌弃宝生了,但这不妨碍宝生的自由,每每同学们拿着制图用的丁字尺在课桌上敲得“乒乓”作响,前后左右演凑出声势宏伟的交响曲时,宝生便默然微笑起来。

  日期:2020-04-05 13:20:54
  柴鲲柴鹏闹得不像话很好理解,他们有父亲做后台。他们的父亲柴思远年轻有为,时任县公丨安丨某分局副局长。柴思远果敢、强硬的作风在梁上县名闻遐迩。官场上大家自然而然互相熟识,熟识以后有了私交,柴思远和袁厂长发现两人虽然不是一年的兵但却先后在一个部队,当然两人就是战友,加上彼此投缘,尤其是柴思远爱人宋颖竟在袁锦绣厂里任车间仓库管理员,有这层关系,双方更加亲近。柴思远时常在袁家出入,久而久之特别喜欢宝蕙,宝蕙高中毕业后在家待业,柴思远把自家的傻瓜相机给宝蕙,让她和同学拍照片玩儿去。另一方面,社会上的混混儿们特别怕柴思远,有柴思远参与带队的各种打击行动一向所向披靡。但柴思远也伤脑筋,管得了外人管不了俩儿子!俩儿子狗仗人势在学校净给他惹事儿。柴思远要脸,老师给他打报告后他急得不行,俩儿子回来后他对他们拳打脚踢,把在局里对付犯人的那些招儿恨不能用上。但俩儿子不买账,到学校后变本加厉胡闹。柴思远没办法,只好经常宴请儿子的老师,请老师们调教、包涵。

  转过年来“六一”,梁上县举行隆重的撤县建市庆祝仪式,大家将所有热情投入到庆祝中。宝生和赵宏图结伴上街,挤在人群中看热闹。一夜之间,县城各企业、机关,凡带“县”字的单位统统换上了崭新的“市”字招牌。已有六十年历史的县政府中山钟楼上彩旗招展气球满天。喧天的锣鼓锦簇的鲜花,主干道两侧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挂满彩灯,这些喜庆装扮给小城平添无尽妩媚。人们载歌载舞涌上街头。体育场上有集会,大街上有表演,县政府前挂牌仪式结束后举行大规模群众游行。各工厂、学校组织自己的游行队伍,花车队、锣鼓队绵延逶迤,整个庆祝活动盛况空前。

  隔两天,柴家兄弟带来一叠“撤县建市纪念封”豪放地分送给同学,纪念封上邮戳已盖好,真正的首日封。宝生对这个兴趣不大,回来转送给姐姐。
  撤县建市的余庆持续了好久,虽然还是县级市,但原先县级官们官名升威,“县长”晋升成“市长”、“县公丨安丨”晋升为“市公丨安丨”,依此类推,似乎大家都官升一级,真是皆大欢喜!柴思远在官路上继续亨通,柴家兄弟在班级继续为首。
  宝生依旧过着他的生活。袁锦绣的身体越来越差。
  袁锦绣看过许多医生,他五脏六腑、心肺肝胆没有病变,也没有哪家医院给他确诊。可是,袁锦绣自我感觉头疼发热频率增加。他的脾气一如既往地暴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调,但是,他的脸部会突然有一些奇怪表情,他的四肢会突然有一些不自觉运动,日常生活中特别容易失去平衡,吃饭时动不动被呛得咳嗽,说话越来越浑浊不清。谁都看得出,铜墙铁壁的袁锦绣于不知不觉中开始了手舞足蹈悄声无息地衰弱。要知道,袁锦绣不过四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要彻底查一查,搞不清自己得了什么病实在令人揪心。

  作为一个大厂领导,袁厂长病情牵动着许多人神经。属下有个亲戚是首都首科中医院的专家,袁厂长去北京治病就奔这个刘主任去。
  厂里安排小王全程陪同,但家里总要去个人。顾玉文化程度不高,到北京后只怕她分不清东西南北,照顾厂长的任务肯定不能承担,宝生还在上学,让她在家安排宝生的生活吧。唯一可带的是宝蕙,利用这次机会让女儿出去长长见识袁锦绣心里也高兴。毕竟北京是祖国首都,人们向往的神圣之地。袁锦绣能行能走,虽然跟个娃娃似的步态不稳但绝不是危重病人,可以算借病旅游。小王很珍惜这次机会,高高兴兴把老婆带上,小王费用厂里报销,他老婆要花的钱自己给,很划算。宝蕙的借用手续很快办妥,宝蕙车间主任的爱人是袁厂长厂里的钱副书记,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国庆节过后,袁锦绣父女俩、小王夫妻俩四人奔北京去了。
  家里只剩下宝生和妈妈两人,宝生一时不适应。宝生放学回来,空气中爸爸的气味似乎并未减淡。沙发茶几上妈妈已将爸爸的茶杯、烟灰缸洗得干干净净,茶杯和烟灰缸安静地显示着它固有的威严。沙发后墙壁上挂着《猛虎下山》图,这是爸爸喜爱的画,他说过,男人要像老虎一样精神。宝生坐到沙发上,想到多年之前,爸爸身体健壮如虎,他坐在这张沙发上,两手紧抓扶手,自己和姐姐一人坐爸爸一只脚,爸爸脚上用劲儿将他俩颠起来。那个欢乐情景时常在宝生脑海中出现,像珍宝一样被宝生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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