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俐的心灯

作者: 野有蔓草蓁蓁生

  日期:2020-02-12 18:47:59
  前言
  我们的世界不缺乏阳光的温暖和人性的关爱。如果你生活在阳光底下,那恭喜你,你很幸运也很幸福,生活中有偶尔的不愉快,也只是浮在表层,没有往深处渗透,慢慢的,大把的好时光会让你很快遗忘,很多的好东西等着你:璀璨的星空、连绵的群山、蔚蓝的大海、……读一本书、看一部电影、各种的美食、各种的靓装、雨后清新的草地、花朵等各种的好东西缠着你,由不得你不幸福。
  但是阳光总是有阴影的,在它照不到的地方便会长青苔,或者霉斑。总会有人生活在阴影中,总会有人的日子长满了青苔和霉斑,他抖不净、甩不掉、厄运缠身,他的活着,几乎拼了命……
  他们是被遗忘的一群人,他们不优质,不但不优质,而且很糟。
  有个时代,生存冲满了凶险和艰难。填饱肚子成了人们唯一要做的事。庄户人家的思想不会拐弯,也许是生活所迫,他们生养好多孩子。除了夭折的,半路丢了的,娘胎里呆不住半路回去的,能活下来的实属不易。
  我见证着他们。
  小时候不懂,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看到了人性的阴暗和残酷。有的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却总想着剥夺孩子生命的权力,教孩子去死。他们的身体很顽强,但他们的大脑扛不住了……
  如果说,有些人是天生的,那作为后天的我们没有丝毫办法。可惜的是,有部分人是后天形成的。我周围有几个活生生的例子,生生被父亲折磨虐待致残。我想着那个女孩子,十五岁退学,各方面正常,除了老实,她一点都不傻。我记得她跟我一起踢沙袋,一起下河捞小鱼。但是慢慢的她变得不正常了。我们作为邻居,隔着几条街就能听见她家院子里棍棒挥舞的声音和被强迫压制的哭喊,小小的我感觉到了空气中凝聚的杀气,我不寒而栗。

  另外一个是男的,如今也六十多岁,跟那女孩一样的命运。
  我很难理解有些人的坏脾气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后来,很不幸,我进入了一个坏脾气凝聚的家庭,连我自己都惶惶然,也许是被表面所迷惑,我失去了辩查的能力。我匆匆忙忙,像被什么追赶着,急急地进去了。
  我用了整整二十年,抵抗着四周的肃杀的气氛。冷气聚焦,每个人的脸上,不是那种温和安详,而是戾气,就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也没有安详,而是杀气腾腾,仿佛与这个世界不共戴天。
  本以为过不下去可以离开。但是我没有,随着孩子的到来,我走不了了。孩子被医院诊断出难以言状的疾病,需要很长的时间陪伴和治疗,那个庞大的、横行霸道的家族里的人唯一做的事,就是让我扔掉这个孩子。他们强硬地干涉着我的生活,很可笑,他们竟然要我必须服从他们的安排。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权利保护。我强迫自己强大起来。为了孩子,性格懦弱的我变得坚强,我强硬的回击,不!我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

  日期:2020-02-12 21:33:51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的暴风骤雨般的挤压,我背上驮着强大的压力带孩子去医院,去康复中心,我花钱如流水。
  我狠狠的触怒着他们,好勇斗狠的他们暴怒了。家族的恶劣、烦躁、怨恨、不高兴像细菌一样滋长,我和孩子难获安宁。我苦苦的撑着,护着他幼小脆弱的心灵。我随时等待着他们的爆发,我在他们的爆发中熬时辰,那个家族的气场和氛围吃人不吐骨头……
  我的二十年,残破而荒芜……我在破败中寻找养分,给与孩子最好的爱……和阳光……

  我很努力……
  “你可以把你和你儿子的故事写下来。”孩子的心理咨询师苏春莹说“我只是提个建议,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但是,你的故事太离奇,太特殊了……”
  我说我不敢回忆,那是一把刀子,等于在我心口再扎一次,等于把过往的路重新再走一遍,它太痛苦、太恶劣!我没有面对的勇气,也许有一天,我会写下来,但不是现在……
  下面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但是我见证了他的故事,也许我的生活轨迹就是与这种生命状态有着不可分割的缘分,我把他写了下来。
  小说里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人生陷入了绝地。他们总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呼救。有好多次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活。各种的变故,终于让他的精神受了刺激,他被标上了神经病的记号。

  我见证了他成为精神病患者的过程和他所经历的磨难。
  八十年代前后,我还在老家,我上小学,他是我的同班同学。记忆中的他不大爱说话,很沉默,但是他很好,很善良很乐于帮助别人,一点也看不出病态。那时的他真的没病。
  他家的草房子就在我家的瓦房前边,与众不同的老屋,在四周都是红砖新瓦的大房子里面畏缩着,像排列整齐的鲜面包中间放的一块破抹布。他每天从抹布里钻出来,除了上学,就是牵着一头老驴去河边放牧,驴吃草,他逮知了龟玩。
  他父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记忆不是很深,只想着他穿得破破烂烂但是每天笑呵呵的样子。她母亲我记得,就是小说中描写的样子。他父亲死后,我父亲经常打发我去他家送东西,有时候是煎饼、白面饼、馒头之类的,偶尔还有面粉和蔬菜。
  很多人见证了他从发病到被捕的过程,到他自己申请入狱的过程。他急切的渴望着把自己送进监狱,许多好心的人想为他翻案,他不允许,他总觉得进了监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在忽而明白忽而糊涂的状态下,很明白的进了监狱。
  我没见过我们村那个一号大坏蛋的死相,父亲见过,说他的死仿佛遭到了惩罚,难以置信的死法,其状甚是残酷,仿佛上天先让他在人间被折磨、抽筋剥皮、剔骨剜心,然后再打入十八层地狱……
  日期:2020-02-13 09:49:10
  第一章:李警官和他的军大衣
  1995年秋。
  他们都说我傻。其实,我啥都懂。
  比方说,刚才李警官说的话我就听明白了。他跟王警官说:“再给他套内衣吧,看他里面都穿了些什么呀?都碎成片片了,要不把我那件军大衣也给他,天冷了,也好让他过个冬。”
  王警官已经打好一个包裹,寻思了寻思,又把包裹打开,把李警官拿来的一包衣服装了进去。
  “唉,这何志刚,回去后该怎么过日子?真替他愁得慌。”李警官说。
  “谁说不是呢,在这里八年了,还好,也没人欺负他,还有吃有喝,回去,恐怕吃喝都是问题。”王警官接着话茬。

  “他不是有兄弟和兄弟媳妇儿吗?还能不管他?给口吃的就行啦,他要求又不高。再说了,何志刚还能干活呢,你看,在我们这干的多好,虽然说是劳改,但他一直干的很开心。”
  今天出狱,他们也不叫他的编号了,直接叫名字,可这名字也叫不几回,一般人都叫他小名——伶俐。乍一听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可他爹当是给他取名的时候,就是希望他聪明伶俐。
  此刻的伶俐,正低着头,眼皮下垂着,他从来不抬眼看人,即便是跟他喜欢的李警官说话也是耷拉着眼皮,两位警官说的话,他也听的一清二楚。
  他想起他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
  屋子里一大堆人,闹哄哄的,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有的头顶上是一个亮光光的大肉球一样的脑袋,有的头顶是一层薄薄的头发茬。伶俐还闻到一股浓烈的骚臭气。有个嘴里刁着根烟卷子的男人,过来摸了下他的下身:“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犯?他有那个能力吗?就是放个女人在他脸跟前,他也干不了!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

  旁边的人都哄笑起来!
  伶俐低着头杵在屋子中间,习惯性地低垂着单眼皮,鼓着腮帮子,他只感到下身一阵不舒服,难受,脑袋两边的太阳穴一鼓一鼓,好像血管要爆裂,他想发泄。虽然他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扫了一眼屋子四周,墙角旮旯里有几个盖着木盖的瓦罐,瓦罐旁边有搪瓷洗脸盆摆在那儿。
  站着一动不动的伶俐突然间冲到那堆脸盆跟前,他抓起一个,反手一扣,顶在头上,一只脚却踢着另一只脸盆。突然的喧嚣,刺耳尖利的高音,然后“叮铃当啷”在屋里转圈。这啸声仿佛要想刺破监房的屋顶冲上云霄!奈何监室的房子太牢固,刺耳的声音在屋子里空转了几个来回便灌入了他们的耳道,他们开始了强烈的抗议:
  “别踢了!吵死了!”有人扯着嗓子嘶吼!
  “你他妈的神经病,不要踢了!”

  伶俐充耳不闻。他脑子里想着他媳妇儿头上戴满了鲜花,红的黄的蓝的插满脑袋,他感觉媳妇儿好漂亮。他想着两个人一大清早起来在院子里踢着洗脸盆儿,他媳妇儿头上插花在前面踢,他在后面牵个毛驴,伶俐感觉骑上毛驴比较好,他就骑了上去,在院子里转圈。
  伶俐趴在毛驴光光的脊背上,两手扯着毛驴的俩耳朵。媳妇儿踢一脚便回过头看着伶俐笑,伶俐瞅着媳妇咧着嘴。
  附近学校的学生上早自习,她们男男女女一大堆,都趴他家那个破大门楼里拥挤着脑袋看,还一边哈哈大笑。
  伶俐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那个额头上有几缕卷发,耳边垂两根麻花辫的女孩儿,她总是穿着漂亮的浅色碎花的连衣裙,脚上蹬一双雪白的球鞋。她瞪着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伶俐看到了许多的张大的嘴巴,她们的嘴角向上弯曲,嘴巴里发出的嘲笑声像潮水一样涌进伶俐的耳朵。伶俐的耳膜涨鼓鼓的。所有人都撕裂着嘴巴,唯有她的嘴巴抿的紧紧的,她的脸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看着伶俐和媳妇的眼神里凝聚着深不见底的悲悯。她轻声叹着气,然后转过身子,对着身旁的同学,眼神立刻变得凌厉:“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还笑?你们不觉得他俩很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然后她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那些同学都一哄而散。

  伶俐脑袋里想着,洗脸盆在监室里跳舞,他丝毫不知道别人被吵的有多难受,他只想着自己的事!
  “没听见吗?叫你别踢了,再踢可真揍你了!”
  伶俐不理他们,继续起劲地踢,一边踢一边往前走,一手扶住脑袋上扣着的脸盆,脸盆下的脑袋里有几个场景在不停的回放,互相交叉重叠着:那个女学生悲痛欲绝的样子,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把自己一口吞下肚去!仿佛要把自己千刀万剐!还有她的刺目的鲜血淋漓!媳妇儿硬邦邦的身体,他怎么也摇不醒,媳妇儿冷冰冰的不理他。所以他听不见同屋的狱友的任何话。直到有人把他头顶的脸盆摘下来咣啷啷扔到一边,脚前的脸盆也被人踢到了墙角,屋子里终于停止了尖利的呼啸。

  他正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四处寻找他的脸盆,有几个人凑上来,拳脚如密集的鼓点,伶俐在鼓槌的撞击下栽倒在地。
  伶俐倦曲着身子躺在了监室冰凉的地下,有双臭哄哄的烂鞋被踢到他的厚嘴唇的嘴边,一股浓烈的脚臭钻入鼻孔,倒把伶俐熏的清醒了一会儿,他还想踢脸盆,他总想着踢脸盆,可没有脸盆让他踢了,他就总觉得必须要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体内的那难受的气流消散。所以他把手背举到自己的嘴边,张开嘴巴“嗷!”地吼叫了一声,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手背上的一块肉被他自己的牙齿嘶咬着,鲜血顺着嘴角沽沽的往外涌,他自残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还在想那个女孩,还在想小新,还在想着他进来之前发生的一切。

  日期:2020-02-13 14:56:25
  “别打了!都住手,明知道他精神不好还打他,就不能对他宽容一点吗?”
  伶俐只感觉暴风骤雨般的拳头不往自己身上落了,四周安静了下来,他松开咬着自己手背的嘴,躺在地下不动弹。嘴角血肉模糊,右手背鲜血淋漓。伶俐感觉心里和脑子里舒服多了,但他有点虚脱,浑身无力,他想着就躺在这歇歇吧,躺着很舒服。
  李警官过来拉他,拉不动。

  “就不起来!”伶俐想着。
  李警官叫过几个人来,一起把他拉起来,伶俐像跟面条一样,拉起来再软下去,反复几次,他站立不住,他们只得把他弄到床上,伶俐躺床上伸出血淋林的右手指着他们说:“他打我!”
  “好了好了!他打你,我揍他好不好,你以后别再踢脸盆了,他就不打你了!听话!啊?”
  伶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脑袋沾上枕头呼呼睡去。

  那群光头受不了了:“李警官,他这样不行,应该关他精神病院,在这算咋回事啊,还让我们好好劳改吗?要不,让他去别的屋,行不行啊?李警官?求您了!”
  “唉!”李警官叹了口气:“他这个样子,说精神不精神,说傻不傻的,没有自理能力,上哪?谁要他?精神病院?他是法院那边送过来的,我没权力决定他的去留。你们就担待担待,别跟他一样,这样吧,他踢盆子,转圈,我回去好好教育他,尽量让他别做那些。大家就宽容一点。”
  从那后,他只要想踢盆子,李警官就会及时出现,他找到伶俐,把他带进办公室,对他说:“你不是想踢吗?踢吧,我这儿有盆子,你随便踢!踢吧!”
  伶俐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李警官拿过脸盆:“来来来,咱俩一块儿踢,看谁的节目好看。”
  李警官在办公室里把自己的搪瓷洗脸盆踢的震天价响。办公室不大,稍一用力脸盆便碰到墙上去,那声音让耳朵受着极刑,连李警官自己听着都有点接受不了。伶俐看的过瘾,他加入了踢盆的行列,两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就像操场上踢足球,这球踢的外面的同志们呐闷了:
  办公室这是怎么回事呀,都涌进来看热闹。进来后看的哭笑不得,有人还不满的说:“可让你俩吵死了!”
  日期:2020-02-13 21:15:52

  后来李警官为了不影响到别人,便把他和脸盆带到操场一处僻静的角落,两个人一起踢,伶俐踢的兴高采烈。伶俐想媳妇了,伶俐想着媳妇和娘躺在西屋的土炕上,娘睡够了窜了出去,伶俐听见了大门咣铛一声,他伸了伸头望向窗外,有雀儿的欢叫声递进耳朵。媳妇儿瞪大俩眼瞅着自己,媳妇越看越俊,他忍不住上前,脑子里就像被什么指挥着,不由自主的,他抚摸着媳妇的乌黑的头发,那天的自己脑子竟然无比的清醒,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的,他想把媳妇的衣服脱了,很强烈的欲望。可是,媳妇害怕了,她往后退缩,像个小女孩儿般的天真的眼睛瞪着他。伶俐不忍心了,他冷静的的摇了摇脑袋……

  脸盆在墙角大声响着,金富钻进了自己的脑袋,他开始头疼欲裂。
  他每次踢都把脸盆当做金富的脑袋。越踢越想,越想越踢,好像唯有踢脸盆才是他生活的全部,唯有把脸盆踢的当啷啷响他心里才舒坦心里才痛快。
  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你越是阻止他做的事他非做不可,你容许他做的时候他反而丧失了兴致。伶俐跟着李警官踢盆踢久了,他开始感觉好没意思,就越来越不想踢了,后来李警官再叫他去,他要命不去了。
  李警官说:“你不是喜欢踢吗?为什么不去了?”
  伶俐低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声音低低的回答:“不想踢了。”

  李警官明白了:“那么,你以后再也不踢了是不?你得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踢脸盆。”
  伶俐赶紧说:“保证再也不踢!”
  “好,从现在开始,你跟他们一起干活。”李警官说道。
  从那后,伶俐特听李警官的话,在监狱里很是能干,还屡次获得表扬,李警官也特别的照顾这个特殊的犯人,不止他照顾,监狱里所有的狱警、所有的犯人,都很是照顾伶俐。伶俐的服刑之路并没有像别人认为的凄凄惨惨。
  日期:2020-02-14 10:48:04
  第二章给他加刑吗?谁说了算?
  八年过去了。
  今天他们收拾东西说要他回家,还要他弟弟来接他。
  弟弟是谁?伶俐低头想着。

  八年来,弟弟都没有去看过他。连李警官都不知道,伶俐的弟弟,连来监狱的路费都拿不出来。
  “差不多了,他弟弟怎么还没来?”王警官问!
  “等等吧,他说来,肯定是来,家里就那一个亲人,他不来谁来?”
  李警官拍了拍伶俐的肩膀。
  伶俐突然间觉得,他从今天开始,就见不到李警官了。八年来,在伶俐的潜意识里,李警官就是他的亲人,他对他的依赖成了习惯,李警官对他的关心、爱护、对他的所作所为像极了他的父亲,甚至就是他的父亲。伶俐享受着李警官对自己的好,今天他忽然觉的这个“好”要离开他,伶俐要离开李警官的“好”,他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难过,伶俐不舒服了。
  伶俐站在原地,突然他冲到桌子跟前,把王警官打好的包裹解开,把那件军大衣穿在身上。伶俐紧紧的用军大衣裹住自己的身体。伶俐突然感觉自己身子缩小了,他缩回到一个孩童,李警官抱着他摇晃,伶俐看到了父亲。
  伶俐刚刚把自己打扮好,进来了一个伶俐不认识的男人。他看着伶俐说:“走吧……”伶俐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恐惧漫向了他的全身,他突然间坐在地下,抱起了李警官的大腿……
  伶俐不知道回家后意味着什么,他就是从家里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那天他正在家里包着胳膊睡觉,一个晚上没睡,他困得慌,忽然家里拥进一群人,领头的是村里的光棍子金富。他想起金富那双贼溜溜的死鱼眼盯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跟那一群人说:“伶俐,伸出你胳膊给人家看看。”然后不由分说,拉过他就撸起了他的胳膊袖子……

  他不想回家了!他两只胳膊箍紧了抱着李警官的大腿,死要命不松开。
  他弟弟过来,拉他,拉不动。
  他好像拼了命。
  何志勇只比伶俐小一岁,他虽然年龄还不到三十,却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头。他背有些陀,头顶上稀疏的头发,脸上竟然有了隐隐的皱纹。也许生活磨去了他眼睛里的灵动,他目光有些许呆滞,但是眉目间还是粗粗浅浅的透着一股曾经的俊气。身条子却细细弱弱,像一株还没抽穗的高粱苗子。整个人虽然不是很瘦小但却干枯,好像整天吃不饱。
  他是吃不饱。
  别人犯计划生育,都是为了生男孩,大多数人家不管前边几胎生几个姑娘,一旦生了儿子,生育的欲望马上被止住。他则连着生了三个儿子。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多生几个,万一里面再有个傻子,但终归会有个聪明的吧?也好传宗接代。计生办的人去他家,本想着罚俩钱儿,可看了看他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屋,家徒四壁,有什么可罚的?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看着办吧!
  然后就再也不管他了。
  你愿意生就生吧,就是不罚你钱,看你还能养得起?

  改革开放已过去十多年,何家庄的黄泥草房渐渐被淹没进过去的历史。越来越多的红砖墙、红屋顶、玻璃窗,越来越多的丰满和富裕。只有何志勇,土屋还是那座土屋,勉强还能住人,中间堂屋都用根木棍顶着,不然就会塌下来。这几年他生养孩子……
  为了生养孩子,他做着好脾气的男人,哄着自己的老婆。为了生养孩子,他挺着高粱杆般纤细的身条子,每晚在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草房子里的那领破炕席上撒播种子。他斗志昂扬,老婆被破炕席扎的光屁股血红,他用嘴舔干净老婆屁股上的鲜血,嘴里哄着:“再来吧,再要个……再要个……”他呼吸粗重,近乎乞求,两手却在媳妇的光滑的身体上揉搓,真软和……他熟练地把嘴巴拱进了女人的前胸,疲惫的女人嘴里“嗷”的一声尖叫,随即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男人:“何志勇你个混蛋……”但是随即她扛不住了,一声轻哼,紧接着一声大喊!房顶的土抖落下来,两个人满头满脸的土,然后嘻嘻哈哈的,就听堂屋的木棍“咯吱”一声……

  可以说,除了老婆坐月子的那几天,这是何志勇每晚必做的节目,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就剩这点乐趣了,如果晚上没有节目,不交点公粮,就这破日子,他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可日子还得往下挨,田里的苦还得撑。他苦扒苦熬的在十几亩地里拼命的挥撒着汗水。地里的庄稼除了能勉强塞饱肚皮的几亩口粮田,还买了村里的十好几亩地。他怀着希望种西瓜。西瓜丰收,体型硕大、一触即破、鲜红的瓜瓤流淌着清甜的汁液。但是瓜价却低迷。瓜贩开着三轮,站在地头上叹气,何志勇也跟着叹气。何志勇种黄烟,烟叶就着露水长到一米多高,却生生的烤不出黄色。每次满怀希望、提心吊胆的打开烘干室的小门,却是满屋焦黑,宛若悬挂着一屋子的黑狗屎。生活好像跟他开着可怕的玩笑,好像故意跟他何志勇作对。每年除去承包土地的费用、化肥种子的成本,他竟然赚不到一分钱,还倒贴进不少。

  日期:2020-02-14 18:40:53

  二儿子倒是没犯精神病,四岁时却得了肺结核。他拖拉着孩子在人民医院住院。孩子胳膊、手背和屁股被针眼扎烂了。他四处借债,他把借来的零零散散的钞票一股脑儿塞进医院的收费窗口。收费的护士翻着白眼珠子:不够,再回去凑……何志勇愁眉苦脸,借条满天飞。他一天吃一顿饭,跟儿子一起跟病魔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争。一个半月后,儿子病愈出院了。他负债累累,到如今还是打着赤贫,连来趟监狱看望哥哥他都拿不出钱来,也顾不上啊!

  他正愁着,把这个哥哥接回去按顿在哪儿?可以跟儿子一起在西屋睡,可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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