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5-4 14:32:36
《两个人的上海—80后小夫妻沪飘生活实录》 一、宝宝出生了
上海,深夜,某妇婴医院产房门口。
许东阳焦虑地踱来踱去,他不记得已经走了多少圈了,老婆文嘉已经进去两个小时了,医生护士进进出出,里面偏就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他抓住医护人员问,得到的永远都是“不要着急,生孩子嘛,哪能那么快。”
两个小时的时间,东阳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了,他不知道别的男人在老婆的产房外是什么心情,在他29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忧心如焚过。
毫无预兆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刚刚准备坐下的东阳惊得从椅子上直弹起来:“妈,是文嘉的声音,是文嘉的声音。”文嘉是多逞强的一个人,疼了整整一天,疼得满头大汗都没有吭一声,这样的喊声,说明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才爆发出来,那得疼成什么样!东阳按耐不住,冲过去就要拍门,被妈妈一把拖住:“你不要过去,会影响大夫。”
“可是她能不能受得了?会不会出事啊!”东阳像焦躁的困兽一般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心爱的人处于炼狱之中,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了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管什么事情,他和文嘉都是一起面对的,唯有生孩子,他替不了她,也帮不了她,文嘉的每一声喊叫都让他全身的神经都为此绷紧。而一旁的丈母娘,已经哭得昏天黑地的。
“17床,17床的家属在不在?”一个医生出来喊。
“在的在的。”东阳赶紧上前去。
“产妇子宫收缩乏力,胎位转向,胎儿窘迫,必须立刻做剖宫产手术,你在这里签个字。”她飞快地说。
东阳接过她手里的笔,他只觉得自己握笔的手在不停地抖,犹豫了半天都没有勇气下笔,其实之前他们是有心理准备的,医生说文嘉骨盆条件不好,孩子又比较大,可能顺产会有困难,但是文嘉坚持要试,关于剖腹产手术可能的风险他们也都做过功课,知道不过是小概率事件,可是真的要签字了,东阳心里一下没底了。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妈妈,却看到她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丈母娘则软软地扶着墙,好像眼看就要倒了。
“你是男人,要快点拿主意,这个时候一刻都耽误不得。”那医生催促道,东阳咬咬牙,用僵硬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又进去了,东阳坐到椅子上,汗湿重衣。
他们的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结婚前文嘉被查出来卵巢囊肿,做了手术,后来又复发了,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受孕会比较困难,家里人反对,东阳还是跟她结了婚,他们是做好了一辈子没有孩子的准备的,好在上天眷顾,婚后不久文嘉就怀上了,可是在怀孕初期,文嘉好几天凌晨腹痛,被诊断为先兆流产,卧床休息了两个多星期,吃保胎药才算保下了这个孩子,而且天天吐,吐得苦胆都出来了,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面黄肌瘦的,直吐到四个多月才勉强能吃点正常饭食;中期稍微好点,但是每天需要七点前就起床去乘地铁,那个时候一号线人会少一点,避免被挤到;孕晚期的时候,文嘉的体重直冲150斤,肚子尤其大,整个人笨重得像一只企鹅,晚上睡觉根本没法翻身,而且整夜整夜睡不着,30周过后,又被查出妊娠引起的转氨酶升高,需要住院治疗,每天打点滴一直到预产期,孩子又拖了两天才发动了。
东阳亲眼见证了女人怀一个孩子要受多少苦,如果说之前他对文嘉好是出于两人之间的爱的话,怀孕之后,他关心她,照顾她,就又多了一份心疼和体贴,是出于一个即将当爸爸的男人的责任心。
东阳以前没有什么信仰,对鬼神之说一直都认为是弱者需要的心理寄托,可是这个时候,在老婆的产房外,在心头巨大的害怕失去的恐惧下,东阳第一次开始想要求助于冥冥之中的力量,上帝也好,神仙也好,不管是谁,请保佑我的老婆孩子,东阳在心里祷告,让我做什么都好,请保佑他们平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东阳几乎以为这等待永远没有尽头的时候,从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虽然隔着好几道门,依然嘹亮而清晰。
“生了生了,哎呀生了。”妈先喊了起来。三个人都一下子涌到门口,这哭声对于东阳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护士抱出来一个小襁褓,说:“恭喜,生了个漂亮的小妹妹,七斤八两,是个小胖子。”
东阳伸手去接,却又紧张得无处下手,还是丈母娘接了过去,小小的婴儿在襁褓里打着哈欠,眼睛闭着,头发还湿漉漉的,小脸皱皱的红通通的,眉眼间却已经能看出东阳和文嘉的影子。
“像你。”妈喜孜孜地说,“你看这小鬓角,这鼻梁,这大脑门,就跟儿子你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东阳乐得只会呵呵地傻笑,眼前这个小东西,他曾经无数次将手放在文嘉肚皮上感觉她的小小动作,体会那种很温柔的感觉,现在一下子在眼前了,心里那种柔软就变得具体起来,一时间倒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
这时护士又出来吩咐家属去准备监护室要用的东西,说产妇快出来了。妈应声就去了,丈母娘抱着孩子,一边端详着一边说:“我们长得可漂亮,看我们的小嘴,多像妈妈。”说着还瞟东阳一眼,东阳依然是呵呵笑着没说什么,去门口等文嘉出来。
不一会儿,门打开,文嘉被护工推出来,她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抖,东阳赶紧小心地给她把被子掖好,凑着她的耳边说:“老婆,你真厉害,我们的女儿可漂亮啦。”
文嘉虚弱地笑了笑,第一句话问:“你妈呢?怎么没看到她?”
“她去给你准备东西去了。”东阳说,眼看着文嘉脸上的笑容消去,头扭到一边去,知道她又多心了,连忙柔声解释,“她真的是给你准备东西去了,医生让买产褥垫什么的,她知道你生了女儿可高兴啦,她一直都稀罕小姑娘来着。”
文嘉只是淡淡地一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护工推着往外走,丈母娘跟着,不停地嘱咐:“嘴巴快合上,被子掖好,脸掩上,可别扑着了风。”
日期:2010-5-4 14:35:00
二、婆婆妈妈的事
孩子出生了,东阳妈妈和丈母娘就都住了下来,这次来上海,才是两个老太太的第一次见面,都是见人三分笑的开朗性格,所以她们见面的初期是很愉快的,文嘉没生的时候,俩老太太一起买菜,一起遛弯,还去小区的健身器材上摆弄几下,俩人普通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沟通起来挺困难,却又总是说不完的话,连说带比划聊得乐呵,那样子就是相见恨晚的意思。
可是宝宝出生之后,分歧渐渐产生了。
妈妈和丈母娘的第一次分歧发生在文嘉生后的第二天,丈母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种药草,说是生了孩子的女人熬汤喝特好,她们村里的女人都喝的,那药草黑乎乎的,上面还沾了不少灰,东阳倒没说什么,东阳妈却怎么都不答应,她说话直通通地像枪子儿:“这啥玩意啊这,别是有毒,吃坏了。”
文嘉妈很不高兴:“我自己的女儿我还害她不成?我生文嘉和她妹那会儿都喝了的,我们那里的妇女主任都喝呢。”
“你们农村那些说法,没有科学依据的。”东阳妈毫不客气。
文嘉妈才不管她答不答应,坚持熬了汤汁来哄文嘉喝下,文嘉当时还不能下床,饮食也只是以流食为主,那药汁又黑又苦,她只喝了一口就吐了,东阳妈在旁边心疼了:“没看孩子那么难受吗?这玩意别喝了,哪有你这么狠心的妈。”文嘉妈不痛快,但是到底没有再坚持。
第二次分歧在出院的时候,文嘉妈要打车回家,东阳妈则坚持要乘地铁,而且一点都不肯让步,文嘉妈说:“你要是不舍得那俩钱我出。”
“你要打车你自己打去,我抱我孙女乘地铁去。”东阳妈的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最后是文嘉和她妈妈一起打车,东阳和老妈孩子乘地铁。其实打车不要多少钱,东阳知道老妈的心思,她在地铁上抱着孙女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凑,有人给她让了座,她坐下来就自言自语地嘀咕:“哎吆我的孙女哎,我家的胖丫头哎,我宝儿哎。”
旁边一个老太太凑趣,问:“这孩子多大啦?满月没?”
东阳妈就亮着嗓子乐呵呵地答:“咱刚出院,才一个星期。”
老太太特捧场地夸:“真的啊?啊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起来就像是满月的孩子。”听了这话,东阳妈妈就心满意足、眉开眼笑的。
文嘉确实是误会了婆婆,生了个女孩,东阳妈一点没有不舒坦,相反她对这个孙女是发自内心地疼爱并为之骄傲的,用她的话说:“甭管怎么样这是咱亲生的,流着咱老许家的血。”
但是所谓关心则乱,四个大人带个孩子,都是当作心尖的宝的,就注定了接下来的日子不太平。
从医院到家,东阳妈一直一个人抱着孩子,东阳怕她累,几次想接过来都被拒绝了,她说:“抱着我孙女我高兴,累点也情愿。”可是到家后,她还是一人护着孩子,给孩子洗澡、喂水、裹襁褓、包尿布……都一手包办,文嘉妈在旁边根本都插不上手,不管在做什么,只要听到孩子哭,东阳妈立刻就奔过来,一边喊着:“我来我来搁那儿我来。”不让亲家经手。文嘉妈也喜欢孩子,怎么都是要往前凑的,所以通常的情景就是奶奶围着孩子转,外婆在外围转,一点手都插不上不说,东阳妈还老埋怨她碍手碍脚。
这回连文嘉都不高兴了,不过她不高兴不跟婆婆说,而是悄悄跟东阳抱怨:“怎么我妈这个做外婆的,倒碰都碰不得孩子了?”
东阳也就私下委婉地跟他妈说:“妈你别累坏了,也让文嘉妈妈搭把手嘛。”
“我哪放心她,她心粗,干活也粗来粗去的,我不放心她。”东阳妈说。
“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东阳劝她,“不都是自家人嘛,她也是真心喜欢孩子啊。”
“你是不知道,我那天看她上完厕所手都没洗就给宝儿喂水,裹尿布重手重脚的,我累点就累点,我宝儿小胳膊小腿的,可别给拗着了。”
东阳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不放心起来,回头说给文嘉听,文嘉没吭声。
初为父母,东阳和文嘉都没有经验,看着小小软软个孩子,嫩胳膊嫩腿的,像个易碎的玻璃人儿,自然都是轻拿轻放的,东阳一开始抱孩子,根本就没处下手,好不容易摆好了姿势,用丈母娘的话说:“那哪是抱孩子啊,那简直像抱了一炸弹。”
东阳妈讲究了一辈子,对孩子更是要多精细有多精细,给孩子换尿布,先准备个大毯子做襁褓皮,里面垫一层防水纸,放水纸上放厚尿布,厚尿布上面薄尿布,贴身的还有专门从超市买来的柔软的隔尿纸,准备妥当了再把宝宝放上面,一层层裹起来,外面用一绣了花鸟的宽带子扎上。等她忙完这一整套的时候,孩子的下一泡尿又来了。
文嘉妈养大了两个孩子,干活大大咧咧的,换个尿布哪有那么费事?孩子抱过来搁腿上,一手拉开湿尿布,另一只手就拾掇干尿布往屁股上掖,扒拉扒拉两下,用一根宽的松紧带往腰上一勒完事。这让勉为其难才放手的东阳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不停地念叨:“哎吆你轻你点,哎吆宝儿的腰,哎吆别拗着啦,哎吆你吓着她啦……我的天!”
文嘉妈普通话说得费劲,懒得跟她废话,只说:“没事没事。”
东阳妈没辙,就找文嘉求助,当妈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文嘉看老妈那粗手粗脚的样子,加上旁边婆婆又在那大呼小叫的,忍不住也就胆颤,叮嘱:“你就小心着点吧。”
“没事,我养大了你们姐妹俩,出过什么岔子没?你就放心吧。”文嘉妈应着。
可是这心没放下来,还真出了点岔子,宝儿吃奶特猛,所以总容易吐奶,要说小婴儿吐奶是常事,医生都说大部分是生理性的,不要太担心,但是看着小小的孩子,奶大口大口地吐,有时候直接喷出来,大家心里就都没着没落的,偏有一回孩子刚吃过奶,文嘉妈给她换尿布,一折腾,孩子又吐了,吐得还特多,嘴巴里鼻子里都往外窜奶,东阳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忍不住嗓门就大了:“你倒是轻着点啊,你看看这可咋整?”
“我说她心粗吧,手又重,不让人放心。”东阳妈在一旁补上这一句。
孩子鼻子里呛了奶,难受得哭,文嘉心里跟刀搅似的,忙着抱着哄,也顾不得帮妈说话了,事实上也不好说什么,是她的错,这回明摆着的。
人类群体的法则,不能犯错,一犯错就属于有了前科的,从此文嘉妈就做什么都不对了,尿布自然是不让换了,给孩子喂水,旁边的就吩咐了:“奶瓶得竖起来啊,不能水平的,进了空气了孩子要吐。”
给孩子穿小衣服:“手啊,孩子的胳膊,给扭着啦。”
就光抱着孩子总没事吧,也不成:“得撸直了抱,猫着个小腰,将来宝儿驼背了。”
怪奶瓶消毒不彻底,怪尿布没洗干净,怪洗澡水太冷了太热了……倒也不是无中生有,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孩子,怎么能不金贵?育儿书买了一摞一摞的,那都是金科玉律,得一丝不苟地照做。东阳妈妈挑剔她,东阳也不放心她,文嘉也就上了心,盯着她妈。有时候其实就是这么回事,本来没多大事,一旦有那么个人在一旁挑着了,没事就变成了有事,小事就成了大事了,被挑剔得多了,谁都容易手足无措,慌了,就容易犯错,越错越慌,越慌越错。
文嘉妈的日子不好过。
文嘉何尝不是,一方面是担心宝儿,自己妈办事,怎么看确实怎么不放心;一方面,在东阳和婆婆面前,妈每出个错,文嘉心里就多一层负担,好像这错是自己犯下的,就连对东阳,都感觉有点隔阂了。
日期:2010-5-4 14:39:00
三、闹心的月子
东阳的公司给了三天陪产假,东阳又把之前攒的年假都用上了,在家整整陪了文嘉十天,生完宝宝后文嘉的睡眠依然不好,不算热的天,她总是刚睡着就虚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直到热得醒来再也睡不着。不敢开空调和风扇,没有办法东阳就在旁边给她打扇子,但是文嘉妈看到了,立刻咋咋呼呼地喊:“可使不得,扑了风,落病。”文嘉很烦躁:“妈你烦不烦啊?”
“还我烦不烦,女人坐月子可不是小事,一个不当心,落下了一身病,等你老了后悔都来不及。后村你三婶婶,就是生你小华哥的时候,没注意,着了风,现在……”
“哎呀好了,别念了,整天就这些话。”文嘉不耐烦地打断她,扭身对着墙壁谁也不理。
“你嫌我烦我也得说,你是我女儿,我要是不管你就是害了你,我宁可你现在烦我也不要你以后怪我。”文嘉妈理直气壮。文嘉发了脾气,抓起身边的一个抱枕砸出去老远。东阳在旁边什么都不好说,只能抚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有,文嘉妈的月子理论是一套一套的,禁忌无数,不洗头,不洗澡,不吃水果,不让出门,多穿衣服,宁出汗不吹风,不吃咸的,不吃酸的……有些有道理,有些则无从考究,其实东阳是崇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的,文嘉身体好比什么都好。但是文嘉却对此一百二十分地抵触,她坚持认为中国传统的所谓坐月子理论,很大程度上是以讹传讹,不排除有一些理论是有点根据的,但是大部分都是谬论,正因为很多人都抱着东阳这样的态度,这么多年才传承下来了。
月子理论还有个关键词是“以后”,有些禁忌,现在看不出来后果,以后,“以后就知道了”,到底以后会怎么样,好像也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案例,只不过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点小病小痛,女性的身体嘛一般又会比男性弱一点,于是往往一有了什么小毛病,就会跟月子里的对号入座,看吧,就是因为月子里如何如何了,给落下的,无数代前辈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吓唬过来了。其实有些坐月子的老观念,比如不洗头洗澡,不吃瓜果蔬菜,反而是危害健康的元凶,适得其反。
偏偏平时对女儿几乎是千依百顺的文嘉妈,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固执,没出月子,文嘉妈说什么都不让文嘉出门,连去露台也不行,文嘉出不去,则拖着东阳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东阳妈挂着孩子,成天寸步不离,文嘉妈嫌爬楼梯麻烦,也不喜欢出门。于是四十多平方的屋子里,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大人忙孩子闹,成天介乱糟糟的,婴儿用品到处都是,小床、小衣服、奶瓶、尿布——这一点俩老太太有共识,不给孩子用尿不湿,嫌捂得慌,笃信传统的尿布透气又柔软,所以都坚持给宝儿用棉尿布,棉尿布不经尿,尿一泡就湿好几块,新生儿尿得勤,尿布一天能换几十块,逢上阴雨天,屋子里就挂得跟万国旗似的,空间越发地狭窄憋屈,磕磕碰碰地,有时候连转个身都难。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边是自己妈整天喋喋不休,一边婆婆对妈横挑鼻子竖挑眼,东阳对孩子紧张过度,耳边闹哄哄不得清净,甚至连一刻独处时光也成了奢侈,文嘉的脾气一天天暴躁起来,易怒,爱哭,心神不宁:“没有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有时候我真觉得人活着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啊?”文嘉越来越频繁地跟东阳抱怨,说着眼泪就哗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东阳觉得她的泪腺就像一个泉眼,眼泪汩汩地永远都流不完。
“咋总哭呢?是嫌伺候得不好怎的啊?”妈悄悄跟东阳嘀咕。
“你就别多想啦,她身体不舒坦,心情就不好。”东阳安慰她。
“是,受老罪了这孩子。”东阳妈表示理解。
妈和文嘉相处得不错,这一点出乎东阳的意料,因为这婆媳两人恰恰都是强势的性格,都是处处要拿主意的人,妈在家说一不二,爸迁就了她一辈子,文嘉也是凡事都要争上风,东阳也从来都迁就着她,男人让着自己的女人是应该的,用爸的话说“老爷们还能跟女人计较啊?”何况是自己爱的女人呢?这两女人住到一个屋檐下,东阳是做好了她们针尖对麦芒的心理准备的。然而现实却是,文嘉和妈,两个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和体谅,妈以最大的肚量对待儿媳妇,对她没有任何挑剔,言听计从,文嘉说话比东阳还好使,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妈第一时间去做,丈母娘没来的时候,妈连文嘉的内衣和袜子都洗。文嘉对妈,不管好话坏话一概都不说,这么长时间以来,婆媳俩人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有差异,但是每次有什么冲突,总是各自缄口相互笑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沉默是金,何止是金,在东阳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种无上的美德,让他恨不得谢天谢地。
现状就成了,文嘉和自己妈整天斗嘴,东阳妈和文嘉妈也一直不对盘,倒是东阳妈和文嘉,好得像亲母女似的。
东阳妈是那种挺能来事的老太太,对谁好,就恨不得把心掏给儿女家,她这辈子,最在乎的是儿子,现在又有了孙女,那也是她心尖尖上的,而儿子最在乎的是他媳妇——这一点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得不沮丧地承认,文嘉之与宝贝孙女,又是无可替代的亲妈角色。所以东阳妈将自己对儿孙的感情,就以一种无比浓烈的外在方式倾注到了文嘉这个绝佳载体身上。
孙女是小宝,文嘉是大宝,东阳妈整天嘴里念的、心里挂的、手头忙的,都是这俩宝儿。
但是东阳妈看不上亲家母,越来越看不上,她的卫生习惯,她的穿衣品味,她待人接物,怎么看是怎么不顺眼,她也从来不加掩饰。她总说:“咱们北方人啊,心直,嘴也直,咱不在背后埋汰人,咱有话当面说。”
可是说到面上来的话有时候比背后说话更让人受不了,文嘉妈不是北方人,所以欣赏不了她这“直”,只觉得这北方亲家母侉里侉气的,说句话总让人下不来台。文嘉妈高中毕业,在她那个年龄的妇女里那是少有的,愣是因为生不逢时,才一辈子待在农村,亲家母虽然是城里人,也不过才初中毕业,在老家,文嘉妈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村里谁不夸她清爽能干,养的姑娘又有出息,村前村后的女人们,谁有个什么事都爱来跟她说,请她拿个主意,活到这份上,从来都是她看不上别人,哪有谁敢看不上她的?体谅女儿刚生完孩子不能操心,文嘉妈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心态,算是前所未有地忍气吞声的。但是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文嘉妈心想合着生女儿的人家,就活该受气不成?
文嘉妈的这股子气在心里憋着,压抑越久,憋得越难受,终于有一天,爆发了。
日期:2010-5-4 20:41:00
四、对峙
文嘉姨家的儿子和儿媳妇,也就是文嘉妈的娘家侄子和侄媳,两人都在上海打工的,这天说好了来看看宝宝。一大早,东阳妈就起床去买了很多菜回来,时令蔬菜、鱼虾肉蛋一应俱全,实心实意地,在厨房又是洗又是切,煎炸烹炒,忙得热火朝天地。客人不过意,说阿姨你别忙活了,都是自己人,别太客气。
“没啥好菜,就几个简单的。”东阳妈乐呵呵地说,“你们难得来,跟你姨好好唠唠,午饭一会儿就好。”
说话间孩子哭了,东阳妈赶紧撂下锅铲冲出厨房:“我来我来搁那儿我来。”在她给孩子换尿布的当儿,文嘉妈就进厨房帮她把锅里的虾铲到了盘子里。东阳妈过会儿进厨房,一看就嚷嚷起来:“谁让你动的啊?”
“我看你不是忙孩子呢吗?我就给你铲起来了,虾在锅里闷久了不好。”文嘉妈解释道。
“不好啥啊不好!我小火焖着呢,数你手快。”东阳妈爆豆子一般埋怨,说着伸手将盘子里的虾重新摆着,排列成整齐规则的图案,她是多要面子的人,这些虾是她早上挑了半天的,专挑大的、模样齐整的,挑得卖虾的那个摊主直翻白眼,都是真金白银买的,三十多块钱呢,这么胡乱一装,那钱不都白花了?
“整的啥玩意啊这乱糟糟的,你们农村都这么整啊?”
“说我上厕所不洗手不讲卫生,你那手就干净了,刚换完尿布就去抓菜。”文嘉妈在旁边凉凉地说,她可算是也揪到东阳妈的小辫子了。
一听这话,东阳妈哗地把虾都倒回了锅里:“我咋整你别管,跟你说了搁那儿我来。”
“什么都搁你来,就你能人,别人都是呆子。”娘家侄子在客厅里坐着呢,文嘉妈脸上挂不住,嘴上也就不再让她。
客厅里,她们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来,客人尴尬地面面相觑,东阳看到文嘉的脸当下就拉了下来,眼泪又盈在了眼眶里,赶紧打岔招呼:“吃水果,吃水果。”
午饭吃得还算愉快,东阳妈没心没肺地招呼大家吃菜,俨然这家勤劳热情的女主人,文嘉妈强作欢颜,给侄子劝菜,文嘉耷拉着眼皮一句话不说,拿筷子对着满桌子的菜挑挑拣拣,东阳一边偷偷观察老婆的脸色,一边若无其事地招呼客人。
客人吃完饭就匆匆走了,东阳妈直送到楼下,这边屋子里气压就明显低了下来,文嘉捧本书看,半天都没翻一下;丈母娘这回也没唠叨她,一个人躺在床上,蒙头睡觉;东阳妈回来后照常忙乎,手不停脚不停,却紧闭嘴巴一声都不肯出了;东阳陪着小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人搭理他,回头去看孩子,孩子刚喝完奶,打个哈欠睡了,也不搭理他。
一下午就这么闷闷地过去了,到了晚上,东阳妈做好了晚饭,也不招呼,只是热气腾腾地端上桌来,东阳给文嘉使眼色,简直带着点恳求的意思,文嘉脸色稍为缓和了些,坐到桌子前来准备吃饭,文嘉妈却起身去了露天,不用文嘉示意,东阳就跟了去,丈母娘背对着他站在露台上,背影看起来有点佝偻,东阳上前去叫她:“妈,吃饭了。”
没有回应,东阳又拍拍她的肩膀:“妈?”